“过去的这一两年,包括现在,其实是‘VC时刻’,或者说VC投资的黄金窗口期。”
在一波从业者感慨“VC时代已经结束”的当下,刘二海却斩钉截铁地说道。在他看来,如果一个赛道成为几乎所有人的共识,比如新能源乘用车赛道,就跟VC没什么关系了,而是PE们施展身手的时候,所以他总是强调“非共识”。“现在的投资方向非常分散,就是VC干活的时候了。在纷繁复杂的主题中选择方向,这是VC展现价值的时代。”
6月13日,刘二海在愉悦资本北京办公室接受《财富》(中文版)的独家专访时,详述了他对宏观形势的判断及愉悦资本的投资逻辑,并首次复盘投资瑞幸咖啡背后的商业思考。
(资料图)
近三年前的2020年6月29日,瑞幸咖啡正式退市。从年初被做空机构狙击开始到自曝财务数据造假再到退市,瑞幸的投资者们来到至暗时刻。而在此次采访进行的一周前,瑞幸咖啡于6月5日宣布第一万家门店正式落地厦门中山路,这标志着瑞幸成为中国首家门店数量破万的连锁咖啡品牌。业绩方面,2021年三季度,瑞幸首次季度盈利;2022年全年扭亏为盈后,今年一季度收入同比增长85%至44.4亿元,已达到星巴克中国同期的83%,美国会计准则下(GAAP)营业利润则为6.78亿元,营业利润率为8.7%。
从财务暴雷的生死边缘到全面盈利、再到出海新加坡以及万家门店落地,“新瑞幸”用三年的时间走过了很多企业可能要花30年才走完的路。对于瑞幸的“历劫”重生,刘二海总结道,一是要对企业的商业本质认识清楚,二是如果企业出事了,要按照规则处理,特别是注重董事会在治理结构中的作用。“我的感触是,确实董事会还是极其重要的,董事会的运转如果不发挥作用,这公司就再见了,而董事会如果能发挥作用,公司就会朝良性的方向发展。”
一位曾因重仓中概股而名声大噪、但在市场下行期也倍感压力的知名投资人,让刘二海也获得了共鸣。“经历市场的大起大落,他在回答媒体提问时表达了一个意思:每个人都有倒霉的时候。其实没有哪家企业会永远一帆风顺,但倒霉的时候也不要以为自己就会永远这样。”
尽管与瑞幸的故事永远是最吸引眼球的,但从事风险投资近20年的刘二海,支持和见证了诸多创业企业从小到大的发展过程,更经历了中国企业从“启蒙时代”到“网络时代”再到“新基础设施时代”的演变。在他看来,新基础设施包括移动互联网、移动支付、AIoT/云、智能制造、物流等核心要素,这些都重构着中国经济,其中对客户端、产品/服务端的“双边重构”是具体且重要的重构方式,也是继平台经济后的下一个重要新机遇。
显然,无论是瑞幸咖啡,还是蔚来汽车、能链、途虎养车等,都是他对“双边重构”逻辑的投资实践,而因为有了新基础设施,在商业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企业自己拥有大批量的用户,这也折射出新基础设施重构经济对商业发展产生的重大影响。
金融历史学家、两届普利策奖得主塞巴斯蒂安·马拉比在去年出版的《风险投资史》一书中曾这样写道:“中国在风险投资史上扮演着一个特殊的角色。中国已经证明了风险投资能够在其传统总部硅谷之外蓬勃发展,这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中国以这种方式向全世界表明,世界各地的人都能够打造变革性的技术公司。这不仅令人兴奋,而且具有革命性的意义。”
刘二海在采访的最后表达了类似的看法。而他没有提及的是,那位重仓中概股的投资人在接受采访的最后还说了一句话:“……但是我认为如果你能熬过至暗时刻,而且你的客户也能承受的话,尝试找到极致的赢家仍是最好的投资方式。”对同样走过至暗时刻的刘二海而言,关于“VC时刻”的表述无疑也展现了类似的心迹。
以下为《财富》(中文版)和刘二海的对话,部分内容略有删减:
“电动车行业没有太大挑战,大举出海的时代来临”
《财富》(中文版):关于风险投资,您多次提到“非共识”,为什么如此强调这一点?
刘二海:投资要赚钱,主要靠两条,一条是非共识,另一条是信息不对称。也就是认知差和信息差。创业也是这样,没有这两条,创业也是不行的。
《财富》(中文版):除了“非共识”,您还经常说“根据地”,汽车及出行领域应该算是愉悦资本自成立以来一直以来深耕的投资根据地,过去这几年也恰好是新能源汽车行业在中国发展的飞跃期。目前来看,中国的新能源汽车行业已逐步进入成熟期,2023年可能是行业大洗牌的一年,在您看来这个行业当前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刘二海:其实新能源汽车也是一个从“非共识”到逐渐有共识的领域。都不用说太早,2019年的时候都没有人认为新能源一定行。或者说对电动车的发展,并非大家一直都看好,实际上是从2015年左右到现在,随着电池的每千瓦时成本下降,同时续航里程增加,里程焦虑逐渐减弱,还有人开始做混动(车型),这个行业的发展才逐渐成为大部分人的共识。
新能源汽车在中国的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里程碑意义。因为它的发展模式是非常成功的,而这个成功一方面来源于国家引导消费端,给消费者补贴,另一方面在于产业政策引导,企业家和投资人们利用技术的进步撬动了这个巨大的行业。今年一季度中国的汽车出口量甚至超过了日本,以前能想象吗?不可能的。作为中国的第一大产业,主要靠企业家精神和民间投资以及政府的产业扶持政策,走到这个程度,从宏观的角度,我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然后我们来看所谓张三李四王五之间的竞争。其实某一个产业在本国越内卷越竞争,在全球范围内就越有优势,这是竞争原理。不管是以前的手机、家电还是现在的汽车、电池,都是在中国很卷的领域,所以在国际上都很有竞争优势。新能源汽车就到了这个阶段,至于张三、李四还是王五排第一?其实无所谓,因为无论谁排第一,产业都是大发展。企业的命运只是涉及个别企业的策略是否正确,当然会有企业因为竞争激烈受到影响,但市场化本来就是这样。在竞争中,企业只能靠效率和靠技术取胜。
关于竞争,还有一个维度是新能源汽车厂商与传统汽车厂商之间的竞争。一定会有不少新玩家在未来的汽车版图中占有非常主导的地位,但老玩家也不会说都被清理掉。同时,开始做新能源汽车的老玩家也不太可能横扫新玩家,你能横扫比亚迪和特斯拉吗?或许你会问,那蔚来理想小鹏能坚持住吗?但这充其量是个别企业的问题,整个新势力们不会输给老玩家,同时福特们也不会消失,所以它会是个犬牙交错的一个行当。
过去我分析过很多这样的行业,比如游戏行业,当年从手游开始兴起一批玩家,老的手游玩家包括早年的盛大、腾讯、网易,然后出现乐元素、米哈游,这些玩家们也很厉害,但是并没有把别人彻底清除掉。确实有老玩家可能慢慢受到一些影响,有新玩家成了大公司,但也不是彻底颠覆性的,或者说新玩家来了,老玩家彻底就没戏了。汽车也是这样,不太可能出现新玩家把老玩家彻底轰出去的情况,但有可能有的玩家会落后,从宏观的角度是这样的。
至于说这个行业最大的挑战是什么?我觉得从行业上没有太大的挑战,竞争激烈很正常,不激烈怎么能发展?如果说这个行业有人不行了,这也很正常,这么多新能源汽车,怎么可能每家都出来?一定有人会消亡,但是整个行业毫无疑问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领先身位。
当然行业可能很快面临第二个阶段,首先是别人也开始发力了,建工厂了,中国公司是不是还有优势?另外国外也有一些政策法规的限制,比如中国汽车去美国市场应该会受到政策的巨大影响,但是去欧洲、中东、南美未必有这样的限制。前段时间福特拉着宁德去建厂,表明解决方法之一是跟别人拥抱,或者说是跟本地利益相关者合作,这是我们讲的“全球化3.0”的第一条。
其次是,中国公司在竞争中的一个优势是数字基础设施的资源。包括自动驾驶以及数字化的营销等,中国公司都是领先的,而且成本也有竞争力。再加上中国的产业链优势,汽车行业确实到了大举进攻出海的时代。
至于行业内部的竞争,都很正常,一定会慢慢有人不行,不管是被合并还是被转让,都属于行业内部的整合,行业本身是往上走的。这也充分证明市场化的力量。另外新能源汽车行业的发展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意义,就是带动了电池技术的发展,电池技术是能源问题,而能源又跟碳中和相关,相当于新能源汽车的发展引领了碳中和的发展,足见其战略价值之大。
《财富》(中文版):所以新能源汽车行业大发展的关键触发点到底是什么?是特斯拉带来的鲶鱼效应吗?
刘二海: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特斯拉是行业引领者,确实有一定作用,这应该承认,但是即便没有特斯拉,中国公司也会激烈竞争。一个大国的产业崛起,必然是存在激烈竞争。中国市场可能有一些特色,比如说有人习惯模仿或者走捷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产业机会,如果是没什么机会的产业,也就不会有竞争。
《财富》(中文版):那么在行业竞争白热化的状态下,如果说你们的被投企业遇到了一些挑战或比较极端的情况,你们会怎么样去帮他们应对?
刘二海:被投企业,比如像蔚来这种,已经足够大了,用不着我们给它帮助,毕竟它已经上市这么多年,自己的体系已经非常完善,而且还有巨额资金,它会有自己完整的打法。我们从外面看企业的发展,其实它总会有高潮一点的时候,也有低潮一点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
实际上,对于蔚来我们要从底层逻辑看,电池占整车30%左右的成本,是最大的重点,那么车企如果有专门的能源部分,首先在定价上有很大的灵活性。其次蔚来的换电站模式还有个好处是,可以在合适的时间先把电充满,需要的时候进行换电,实际上相当于储能。而且储能在晚上可能只要3毛钱一度电,到了白天要1块5,这会让充电变得更便宜。同时,随着电池技术的发展,换电站可以换新电池,而且这部分资产可以作为单独的资产进行运营。
《财富》(中文版):您曾经提到蔚来在智能电动汽车行业进行了“双边重构”,换电的特色是不是也与“双边重构”相关?
刘二海:我提的“双边重构”倒不仅仅是这个,更多是跟“大技术”相关。“大技术”是说可以成为基础设施的技术,因为技术和基础设施是两回事,有的技术可能有用,但是如果它没有实际的大规模应用,就不会成为基础设施。
我是把中国企业过去这40多年的发展分成了三个阶段:1978-1998年是启蒙时代,主要靠管理,技术效应还不明显;1998-2018年是网络时代,最核心的就是网络效应;2018年以后就来到了我们说的新基础设施时代,因为互联网、支付、物流等成为了基础设施,这会重构所有的行业,同时更新的技术还会出现,比如 AR、AI等正在崛起。新基础设施重构经济的方式是什么?我们提出了“双边重构”,双边就是不仅要在用户端而且要在产品和服务端以及供应链上进行重构,也就是重构整个价值体系。以蔚来为例,不仅在产品端做了智能化,而且改变了用户跟企业之间的连接。比如今天车主如果出了事故需要救援,跟蔚来之间是可以互动的,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这就是用户端重构的一个例子。
《财富》(中文版):这个“双边重构”的理论,其实意味着所有中国的公司出海的时候会存在更大的机会。
刘二海:非常对。包括Shein,虽然它不是我们投资的,但它是个典型案例,自己建独立站,有自己的用户和产品,就是我们提到的“全球化3.0”第二条,充分利用数字基础设施。如果你利用了数字基础设施,而且你还有经验,在公司成立的第一天你就可以全球化。
我们的很多被投公司,包括途虎和瑞幸咖啡等,其实都利用新基础设施进行了“双边重构”。因为有了新基础设施,在商业历史上也第一次出现企业自己拥有大批量的用户的模式,所以这是我觉得新基础设施重构经济对商业发展所产生的重大影响。
“新能源下半场,电动化和智能化结合空间广阔”
《财富》(中文版):这样一说就都通了,从蔚来到途虎再到瑞幸,全是数字化的过程。
刘二海:是这个意思。我们的投资其实只有两个东西。一个是将来可以成为基础设施的“大技术”。另一个就是技术已经形成的新基础设施对大型行业的重构,我们选了三个方向,第一个是汽车、新能源,从早年我投过的易车、到后来愉悦投的蔚来、摩拜单车、途虎、优信,再到做自动驾驶的Momenta,做激光雷达的图达通以及做二手汽车配件的源件星球等都是这个系列;第二个是数字医疗与健康,比如做基层医疗的伊鸿健康;第三个是食品科技与消费,包括瑞幸咖啡,夸父炸串等。
《财富》(中文版):汽车方面,我们知道途虎是一家汽车养护企业,如果说它也进行了“双边重构”,那么具体来说它是怎么做到的?
刘二海:途虎是我们很早就投资的一家公司,也是一家“慢公司”,因为“双边重构”说着简单做着难。我们从 A轮作为唯一的投资人开始投资途虎,总结这么多年它的发展,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里程碑是做工场店。早年途虎有点像O2O,客户线上买轮胎,线下去门店安装,但中国没有那么多现成的优秀店铺供你链接,要么是价格昂贵的4S店,要么是质量无法保证的街边店,你只有自己去做增量,所以途虎就开始做自己的工场店。途虎原来有用户端,然后又建了自己的工场店,把两边就连接起来了,所以这是非常重要的里程碑事件。
供应链方面,途虎一直坚持自建。其实供应链很复杂,得自己买轮胎、做仓库,途虎购买的轮胎数量在国内排第一,这些轮胎都得自己一个个地搬和挪,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非常难。
这个世界挺有意思的一点是,以前做工厂或做线下的传统公司被互联网的同志们杀得晕头转向,但今天如果你还是只有互联网思维或只会搞用户,出路会越来越少,大部分公司还是得做产品和供应链。如果说互联网时代讲究的是网络效应以及闪电战,那么今天就要做“双边重构”。途虎做工场店也需要下很大的决心,毕竟每开一家店都很辛苦。现在途虎工场店超过5000家,包括第三方合作门店虽然是合作方出资的,但所有后台运营整体都是途虎在做。
《财富》(中文版):所以它其实是一种轻重结合的方式。
刘二海:这个说法是最准确的,轻重结合,对途虎来说重的是运营,轻的是资产的情况。
《财富》(中文版):途虎其实主要服务的是传统的燃油汽车,但现在汽车也进入了新旧切换的一个时期,他们会做一些什么样的调整?
刘二海:车变化了,养车确实也得变化。新能源汽车和传统汽车不完全一样,比如三电,原来的车是没有的,但现在新能源车有了,就是车的内容不一样了,但是车还是需要养护的,比如轮胎、刹车片、雨刮等。车企不可能都做自己的体系,否则是规模不经济,而新能源汽车相关的能力途虎肯定会自然延展,实际上有一些店已经开始做这方面的延展了。
《财富》(中文版):储能也是新能源行业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我们注意到愉悦投资的能链这家公司也有布局储能,您怎么看这个市场?
刘二海:他们可能会通过V2G的方式(编者注:V2G一般是指电动汽车给电网送电的技术,其核心是利用大量电动汽车的储能源作为电网和可再生能源的缓冲),因为能链主要是运营充电桩的,充电桩可以晚上充电,白天把它卖出去,这样还能赚钱;同时,电网的电是即发即用储存不了的,新能源尤其是光伏还面临着晚上无法发电的问题等等,储能就变得很重要,所以他们做充电桩的同时肯定还要做储能,因为这对整个网络负载有好处。
作为社会的基础设施,充电桩也得到了国家层面很多政策支持,所以能链做充电桩的运营会有很大的市场。充电桩不像加油站那么显眼,不好找,同时因为充电场站比较分散,数量肯定是越来越多,寻找充电场站也会越来越麻烦,所以能链做底层连接。另外电网现在允许批发售电,能链也可以作为一个单位去直接买电后出售。能链还支持别人建设充电场站,比如有人愿意出资建设,它来维护运营。充电场站不能都是孤岛,最终还是要互联互通,才能成为基础设施。全国最后肯定是一张网,没有人会愿意(为了充电)下载5个APP。
《财富》(中文版):我们再回到最初您说的“非共识”,现在新能源算是所有投资机构最大的共识了,在这个领域你还怎么去做“非共识”的投资?
刘二海:确实,新能源车发展到了今天,你不可能再投类似于蔚来这样的(乘用车)公司了,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投资机构应该看新的机会。比如商务车方面的机会,因为过去新能源车主要是乘用车,但商用车也有机会,包括商用车的出海。
我们还提出了二次电动化,就是说现在还没有电动化的领域都可以变得电动化。比如电助力自行车,比如户外的用品,包括烤炉、户外冰箱以及压缩机等都可以用电池,而且都是直流电。另外储能也可以延展,我们做了工商业侧的储能,帮助他们优化成本和提高生产安全。
当电池成为社会的基础设施之后,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变化,比如割草机,海外的割草机基本都电动化且自动驾驶化了。电动化和智能化的结合空间很广阔,所以不断有新东西在出现。
所以新能源会改变很多事,从源(发电侧),有了风光发电,到网(网络传输),到荷(荷载)和储(储存),这是个非常大的行当,汽车只是跟新能源结合较早的一个领域。新能源又跟碳中和结合,所以版图一直在扩大,而且发展非常快速,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对瑞幸一直有信心,大型行业‘双边重构’机会仍多”
《财富》(中文版):新能源是“双边重构”的一个赛道,其它赛道比如咖啡,瑞幸现在确实风头正劲,但也很难说它会一直保持这个势头,就像它在低谷时可能也没有人敢说它一定会绝地反弹。如果从愉悦资本本身来说,对于瑞幸一直算是不离不弃,您觉得你们坚守的一个核心的支撑因素是什么?
刘二海:我们到现在一股还没卖,而且中间还追加了投资。
首先得还原到生意本身,因为既然是做一家企业,这家企业有没有商业价值肯定是第一条的。对于咖啡这个赛道,我们做过很多研究,觉得它也符合“双边重构”(的条件),因此对它的商业模式做了很多改进。原来我们看过的很多咖啡品牌,如果跟星巴克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优势,都是星巴克怎么开它就怎么开,星巴克品牌已经这么优秀,凭什么你一个模仿它的新牌子还能赢?瑞幸与星巴克不同的是利用数字基础设施,首先是做了用户运营,跟用户7*24小时永续联结,比如时不时给用户推点优惠券,或者有新品种的咖啡还可以让用户试喝,就是与用户互动方面是很大的差异点。
另一个差异点是,有的人喜欢在店里喝咖啡,但不少人是希望拿着一杯咖啡边走边打电话或忙其他事,所以我们适当控制店面的大小,在中国房地产(租赁)价格很昂贵的背景下,我们用小店面,再加上数字基础设施,与传统咖啡店的成本结构相比就发生巨大的变化。
还有一个更底层的观念是,咖啡本身其实也是要变革的。很多人以为星巴克定义的咖啡就是咖啡,其实不是这样的,星巴克早年是美式咖啡,后来也是学习了意大利咖啡才重新定义了拿铁、卡布其奇诺等不同种类的咖啡。而咖啡发展到今天,到中国消费者这里,也得伺候好中国人,因为中国人未必都喜欢喝(星巴克的)这几种口味,瑞幸在咖啡的产品创新上做了很多,而且做得很快的。我把这一点叫“定义产品”的能力——得有亿杯的量出来。
然后还有供应链的建设。其实自建供应链很难,瑞幸这样一个咖啡豆消耗大户起来,势必会影响其他家的采购,比如瑞幸去年采购了埃塞俄比亚的花魁,让精品咖啡有些微词,但实际上瑞幸肯定不是为了挤兑精品咖啡而去采购这些咖啡豆,只是瑞幸的加入确实改变了原有的格局。自建供应链除了买豆子,还包括自己炒制和运输等,瑞幸在这些方面花了很多力气。
再加上对科技和自动化的利用,比如用技术来控制水的流速,让咖啡的味道更好,等等。归根到底,瑞幸是做了很多创新的,利用数字基础设施把“双边重构”做好了,所以我们对它的商业机会以及商业构建是非常有信心的。虽然一时没有赚钱,但是对它会赚钱这一点倒是没什么疑虑。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它是做不成的。
另外同样重要的是,我们还要平衡好两件事。
一方面,我们跟监管机构必须100%合作;另一方面,我们不能由于每天专注于这些事情,而不做业务了,否则公司运转不下去,对股东也是不负责任的。很多公司出了这些事情之后,都会去找一个法律背景的人作为公司看管人,这样公司在法律上肯定没问题,但业务肯定就完蛋了,因为公司的运转人必须要懂业务。其实总归要冒风险的,所以要平衡好。
《财富》(中文版):这可能是瑞幸这件事情比较独特的地方,很多人只看到了它的产品创新或者用户运营等方面,其实并没有看到事情的另一面。
刘二海:之前有段时间不少媒体说瑞幸就是一个骗局,说它在商业上不可能(持续),除了会烧钱没什么价值等等。这种言论当时给我们很大心理压力,等我们把它做出来后,就没人再说这些话了。这是一切的基础。企业可能会出各种事情,但是如果连商业模式都是胡闹的,那从根上就不行。
咖啡是一个大行业,因为喝咖啡对很多人属于高频消费,而且任正非先生说过“一杯咖啡可以凝聚宇宙的力量”,意思是它还是开放的,跟social有关系。瑞幸也是行业大发展下“双边重构”的一个例子。除了瑞幸和途虎,我们相信还会有其他的“双边重构”,大型行业的重构机会还是很多的。
《财富》(中文版):前面您提到你们选择了三个“双边重构”的方向,其中之一是医疗科技,这方面你们在怎么做?
刘二海:这方面我们比较关注诊所或者说基层医疗。很多情况下,诊所和小型医院的条件比较差一点,但如果能配备一些药和检测设备,其实大家可以先在诊所里做个检查或开个药,没必要都去大医院看病,比如疫情期间如果有这样的诊所就可以缓解很多医院的压力。
基层医疗非常重要,但是光靠政策不行,还是要解决技术问题,赋能更多诊所,比如诊所能够支持一般的血常规尿常规检测,我们已经有被投企业在做这块,当然还没做到咖啡这样的阶段,但是已经有了一个起步。这个领域也可以与数字化结合,病人和医生之间可以进行数字连接,同时用互联网医院的形式赋能这些医疗机构。数字医疗和慢病管理都是特别重要的领域,这些都必须做成分布式,我们是想在毛细血管中和底层做一些事情,或者说是赋能基层。
《财富》(中文版):这确实是最需要赋能的一个领域,我们是不是也会在这个领域看到下一个瑞幸?
刘二海:对,这个领域很大,老百姓很需要。
“VC们应该干活了,既要关注技术也要关注宏观”
《财富》(中文版):关于疫情,大疫三年确实对企业尤其是创业公司带来很大的考验,你们从哪些方面对被投企业进行了支持?您认为疫情之后创业公司应该如何更稳健地发展?
刘二海:疫情肯定对企业都有影响,但我们发现我们不少被投企业的韧性确实很强,比如瑞幸在疫情中快速地发展,途虎去年的数据和前年基本上是持平的,等等。其实是说明“双边重构”的企业有很强的韧性,有强壮的能力去自我发展。
从投资机构的角度,我们对这些企业肯定也会去做一些提示,包括管好现金流、降本增效以及融资等等,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提示是,在外部环境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企业怎么平衡发展与安全?作为企业家,宏观环境巨变可能跟你的企业本身没关系,但你要看到这些变化对你所产生的影响,从而调整你的发展速度与安全之间的关系,比如你发展速度很快,如果遇到宏观环境突然变化,你可能就翻车了,但也有可能是宏观因素对你来说刚好是机遇,你就应该快速发展。我们最重要的还是提示企业做好这个平衡。
《财富》(中文版):新形势下,创投圈以前那种砸钱式的玩法可能现在也行不通了。
刘二海:肯定行不通,因为主题太多,你都不知道往哪里砸,比如今天很多人要做AI大模型,做完大模型之后要做垂直领域,但做什么垂直都搞不清楚,怎么投?再比如芯片领域,动辄几十亿的估值,你要不要跟?所以投资的逻辑正在发生变化。投资主题纷繁复杂的时候,VC就应该选择方向,所以我们称之为“VC时刻”,现在就是VC们应该干活的时候。
《财富》(中文版):愉悦资本是2015年创立的,到现在差不多8年,如果说现在是到了一个“VC时刻”,算不算愉悦资本开启二次创业的一个时点?
刘二海:也可以这么说,可能对所有VC都是个新起点。我们刚创立愉悦资本的那个年代是所谓VC2.0。今天VC行业在经历巨大变化,首先是投资主题变了,其次募资形势也变了,整个宏观形势都在发生变化。
《财富》(中文版):所以你们的打法会有什么变化吗?
刘二海:我们总体上没有根本性变化,因为我们从那个时代来,一直是捕捉“大技术”,同时垂类行业我们也做。另外,关于支持创新,我经常提的一点是:怎么能够形成冒风险的长钱?不仅冒风险还要能赚到钱,因为如果不赚钱,投资也没意义。所以是否可以开辟更多的保险资金入市?而且资金仅仅是内循环也不行,任何国家都需要外资,这个还是很重要的。
《财富》(中文版):募资端和投资端都面临变局。作为一个非常资深的投资人,从您在联想做投资开始算的话,到现在差不多20年,这中间您看过的企业家也不计其数了,这整个期间您觉得您的投资理念以及所钟意的创业者风格有一些什么样的变化?
刘二海:我入行的时候还是互联网时代,一路过来我明显看到,中国的创业者从原来的模仿逐渐变成有不少自己的独特创新,比如到了共享单车时代,虽然共享单车未必是那么大,但特别之处在于它是从中国做起来的,是中国有了自己的一些创新,这个感受我觉得特别深刻。
另外一个方面是从互联网时代到新基础设施的变化。从2003年我入行时人们认为互联网都是骗子,到后来互联网家喻户晓,成为大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再到今天互联网都被跨越了,这个变化你看有多大?这个巨大的变化,我们也是感同身受。同时,VC从一个少数人的小行业,居然变成一个能影响到经济活力的很重要的行业,我们对此感受也特别深。
所以这些年我们看到或感受到的变化是不少的,但要说投资的理念或者喜欢的创业者风格的话,我们的变化反而不是特别大。
投资理念方面,我们看项目主要是四个维度。第一是技术和商业模式(统称为技术维度),技术维度很重要,但不能仅从技术维度看,尤其在中国,一定还要看产业以及社会的维度,比如下沉市场来了,城市化进程来了,全球化进程来了,你怎么应对?另外一个维度是宏观,这也是过去几年变化最大的维度,对企业的影响是深远的。如果在美国投资,其实看技术和模式可能就够了,因为美国是一个早就完成城市化和全球化的国家,没那么大变化,但在中国投资,如果不看产业、社会和宏观,是不行的。
至于创业者,我们更多看的还是创业者与他所做事情的匹配度。对创业者,我们很难有一个特别标准的定义,理论上谁都可以创业,但是我们也总结了几个维度。第一个维度是领导力,就是他要有一个班子,而且能带领着大家往前走。第二个维度是产品或技术的能力,比如在互联网时代,可能有一段时间产品的能力更重要,有一段时间可能是技术专家更重要。所以我们说人和事的匹配度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排第一个的肯定还是领导力。
《财富》(中文版):但在创投领域,现在硬科技的投资越来越多,这个领域的创业者,其实很多都是技术背景或者是学术背景的人,他的领导力可能没那么强。
刘二海:所以这是有问题的。领导力是必须有的,北大的杨壮老师把领导力总结成要“有思想、有专业、有品格”,我认为有思想是说你有远见,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有专业是你有能力干某个事情,有品格是你还能拢住很多人,或者是你有韧性,这算品德,也是领导力。对于做企业,领导力肯定排第一,毋庸置疑。创业的大部分人领导力都还是很强的,虽然产品经理出身的人一开始领导力未必那么强,但是慢慢也会形成自己的领导力,这也是可以的,但是最终如果你领导力不行,肯定是不能带领企业发展的。(财富中文网)
编辑:章劢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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